
都说字如其人,这话我信。我这辈子写得最好的丰汇投资,是我自己的名字,一笔一划,方方正正,像个庄稼汉,踏实。我写得最差的,是一个“爱”字,写了一辈子,练了一辈子,总觉得少点什么。
每次我铺开纸,提起笔,想写那个字的时候,我都会想起1980年的那个秋天,想起我们村那个从上海来的女知青,还有她在煤油灯下,教我写的第一个字。
01
那年我十八岁,是我们村里出了名的“睁眼瞎”。我叫王栓柱,爹娘嫌“柱”字不好写,给我起小名叫“栓子”。那时候村里穷,孩子多,能有口饭吃就不错了,念书是件奢侈的事。我从小就跟着我爹下地,手上磨出来的茧子比我认识的字都多。
不识字,是真吃亏。生产队里开会,黑板上写了啥我看不懂。去公社领粮票,条子上写的斤数,我也得求人帮着看。我心里憋屈,觉得自个儿一个大小伙子,活得跟个傻子似的。
展开剩余88%我们村有个知青点,住了几个从大城市来的知识青年。其中有个叫文静的上海姑娘,人就像她的名字一样,文文静静的,说话声音不大,脸上总带着笑。她跟别的知青不一样,别的知青总抱怨村里苦,盼着早点回城。她呢,不抱怨,还主动在村里的小学堂里当起了代课老师,教孩子们念书。
我好几次在村口看她领着一群娃念课文,心里就羡慕得不行。
那天,我又在田埂上碰到她。她冲我笑了笑,我也不知道哪儿来的胆子,红着脸就走过去了。
「文……文老师。」我紧张得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。
「是栓子啊,有事吗?」她问。
「我……我……」我憋了半天,才把话说囫囵了,「俺……俺想跟你学写字,行不?」
她听了,先是愣了一下,然后眼睛就笑成了两道弯弯的月牙:「行啊,当然行了。你想学,我就教。」
我当时高兴得,差点蹦起来。
02
就这样,我成了文老师一个特殊的学生。
白天我在生产队挣工分,到了晚上,我就跑到知青点去找她。知青点是个破旧的大院子,她的屋子很小,只有一张床,一张桌子,桌上一盏煤油灯,那就是我们上课的地方。
我的手,是拿惯了锄头和镰刀的手,又粗又笨,连根小小的钢笔都抓不稳。文老师就一遍一遍地教我。
「栓子,别使那么大劲,笔会断的。」
「手腕要放松,你看,像我这样。」
她会把我的手抓过去,手把手地教我写。她的手又软又滑,还带着一股墨水的清香。每次她一碰到我的手,我的心就「咚咚」地跳,脸也烧得慌,脑子里啥都忘了,光顾着感受她手心的温度了。
「栓子,你咋又走神了?」她会笑着嗔怪我一句。
我赶紧回过神来,看着纸上被我画得歪歪扭扭的线条,窘得抬不起头。
她也不生气,只是耐心地把我的手重新摆好。
在昏黄的煤油灯下,她的脸被照得暖洋洋的,长长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淡淡的影子。我看着看着,就又看痴了。
我学得慢,但她从来没嫌弃过我。第一个月,我学会了写自己的名字,「王栓柱」三个字,我写了满满两大本作业本。当我第一次能给公社的条子上歪歪扭扭地签上自己名字的时候,我激动得一晚上没睡着。
我感觉,是文老师,让我活得像个人了。
03
秋天很快就过去了,天气一天比一天冷。
那天晚上,我又去找文老师学写字。风很大,吹得窗户纸「呼啦啦」地响。
「今天我们学个新字。」文老师说着丰汇投资,在纸上,一笔一划,写下了一个字。
那个字,结构有点复杂,但看着特别好看。
「这个字,念 ài。」她用手指着那个字,轻声对我说,「是爱护的爱,也是亲爱的爱。」
爱。
我看着那个字,心里头好像被什么东西轻轻地撞了一下。
「你来写写看。」她把笔递给我。
我接过笔,蘸了蘸墨水,把纸铺平。可我的手,就像有千斤重一样,悬在纸上,迟迟落不下去。
我脑子里乱糟糟的。这个「爱」字,笔画真多啊。上面是个「爫」,下面是个「心」,中间还夹着个「冖」。我该从哪儿下笔呢?
我越是想把它写好,手就抖得越厉害。
煤油灯的火苗,在我眼前跳来跳去,就像我那颗不听话的心。
04
「怎么了?」文老师见我半天不动,轻声问。
我没敢看她,只是低着头,看着纸上那个陌生的字。我觉得它不仅仅是个字,它好像有生命,有温度,还有一种我当时说不清楚的力量。
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。屋里很静,只有风还在外面不知疲倦地吹着。
我握着笔,手心都出汗了。
最后,我抬起头,看着她。在跳动的火光里,她的眼睛像两汪清澈的泉水。我鼓足了这辈子最大的勇气,小声问她:「文老师……这个‘爱’字,是不是特别难写?」
我看到她先是愣了一下,长长的睫毛轻轻地颤了颤。
然后,她明白了。她明白了,我问的,不只是这个字。
她的脸「唰」的一下就红了,红得像窗外那棵老枫树的叶子。她赶紧低下头,不敢再看我。
屋里的空气,好像一下子就凝固了。我紧张得连呼吸都忘了。
过了好久好久,她才用比蚊子还小的声音,轻轻地说:「是啊……笔画多,要用心,才写得好。」
她停了一下,又补充了一句,声音轻得像是在说梦话:「可要是……要是心里有了,写出来,也……也就不难了。」
05
那一晚,我们俩谁也没再多说一句话。
我最终还是没能在纸上写下那个「爱」字。我觉得自己不配。我一个大字不识的农村小子,怎么敢去写那么神圣的一个字。
从那天起,我们之间的气氛,就变得有些微妙了。
她还是那么耐心地教我,我还是那么笨拙地学着。只是,我们都不敢再看对方的眼睛。有时候目光不小心碰上了,也会像触了电一样,赶紧移开。
我知道,有些东西,已经在我们心里生了根,发了芽。但我们谁也不敢去捅破那层薄薄的窗户纸。
我是不敢。我觉得我配不上她。她是上海来的文化人,迟早要回大城市的。我呢?我就是个泥腿子,我能给她什么?
而她,许是也有她的顾虑。
那段日子,是我这辈子最煎熬,也是最甜蜜的日子。
06
第二年春天,村里的大喇叭广播了,说是知青返城的政策,彻底下来了。
知青点一下子就沸腾了,大家伙儿又哭又笑,都在忙着收拾行李,准备回家。
只有文老师,还是安安静静的。
她要走的前一天晚上,我去找她上了最后一堂课。
我们谁也没提要走的事,她还是像往常一样,教我认字,写字。
最后,她又在纸上,写下了那个「爱」字。
「再试试?」她看着我,眼里有我看不懂的东西。
我拿起笔,手还是抖得厉害。我看着那个字,看了很久,然后一笔一划,认认真真地,把它写在了纸上。
写得很难看,歪歪扭扭的,像个挨了打,站不直的孩子。
她看着我写的那个字,眼圈一下子就红了。
「栓子,你……学会了。」她说。
我点点头。
「以后……要好好练。」
我又点点头。
第二天,我去送她。村里好多人都去送她。她跟每个人道别,轮到我的时候,她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,说:「栓子,保重。」
我看着她坐上那辆开往县城的拖拉机,看着她的身影越来越小,最后消失在路的尽头,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,眼泪却不争气地往下流。
07
文老师走了,再也没有回来过。
后来我听说,她回上海后,上了大学,又出了国。我们,早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了。
我也结了婚,娶了邻村的一个姑娘,生了娃。我没再当农民,靠着学到的那点文化,在镇上找了个活儿干,日子过得不好不坏。
我一直坚持练字。我的字,写得越来越好了。
有时候,夜深人静,我媳妇和孩子都睡了,我就会铺开纸,就着灯光,一遍一遍地写那个「爱」字。
我媳妇见了,就笑我:「你个大老粗,还学人家文人,写这个干啥?」
我只是笑笑,不说话。
她不懂。
那个「爱」字,对我来说,不只是一个字。那是我整个青春里,最想说,却最终也没能说出口的一句话。
是啊,那个字,是特别难写。
因为,要写好它,不光要用笔,还得用心。
而我的心丰汇投资,早在三十多年前那个秋天的夜晚,就随着那个坐上拖拉机的上海姑娘,一起走了。再也没回来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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